第38章(1 / 1)

后来明白了,食堂在办公楼较远的后院,很僻静,就是为了减小对党的形象的影响。

会议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。从食堂里出来的人,个个脸色有些阴沉,戚戚喳喳地边走边悄声议论,惋惜之情尽数流露。

当天,几乎全乡的乡村干部都知道了,冯书记在“文革”期间犯了严重的错误。错误的性质基本与老史相类同。经县委研究决定:从即日起,免除冯书记的党委书记职务,取消县长候选人的资格,调离乡政府机关,到县林业局做一般工作人员。

冯书记走了,老毕头好不黯然,直到现在他也弄不明白:怎么可能呢?

他笑得虽然没有冯书记时代那么开心了,但依然在笑。有冯书记对他的尊重,后来的接任者哪能就那么快收回对他的“荣耀”啊。

“大叔”的故事,一直成为这里的美谈,也记住曾经的冯书记。他留给这里一个很好的风气,尊重人格的风气。

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。大约四年后,冯书记再次受到县委的器重,东山再起,负责新民一个开发区的全面工作。

老毕头的疑问不无道理啊。社会就是一个大染缸,有时候会把各种颜色的染物染成一个颜色,有时候也会把所有的颜色漂白。现在的社会依然是个染缸,不过,染出的颜色参差不齐了,斑驳陆离了,那才叫真正的染缸,社会应该五彩缤纷,百花齐放,万紫千红。冯书记所以能“论成败人生豪迈,大不了从头再来”,大概就是自己把自己漂白出来了,再次闪亮登场。

冯书记走后,罗家房乡政府的政治舞台没有了主角,很长一段时间里处于真空状态。后来,县委责成党委副书记吴维新主持政府工作。那么,吴维新何许人也?原来的乡长是谁?他怎么不主持党委和政府的工作?

4 如毛的上司(农场风波)(5)

4如毛的上司(农场风波)(5)

代理乡长吴维新,行伍出身,比冯书记还大几岁,早年在供销社工作。他的面孔与郭书记如出一辙,一个模式的冷漠。他不吸“洋烟”,习惯使用烟斗,很大的烟斗,于是就有了“吴大烟袋”的绰号。那是褒扬他,老传统不变,和广大群众心连心。和烟斗配套的还有他一贯的穿戴,朴实、洁净。表面上看,也是个土改干部,好像“大老祖”领导时代又复辟了。

和郭书记比较,吴乡长很沉稳,少言寡语,不怎么爱批评人。他和老史也有某些相同之处——没有一个贴近他的人,是他不愿意接近别人,有点自持清高,因之,下边的同志们对他敬而远之。

代理终归是代理,吴乡长很清楚,他也不甘于长期代理下去。

郭书记心中很清楚,心里最不服他的就是吴维新,他不愿意为郭书记“歌功颂德”。在吴维新的心中,郭书记是他晋升的最大的障碍。郭书记在县委那没给吴维新说过一句好话,但也没说过坏话。有时候还在众人面前,郭书记就旁敲侧击吴维新,“你比我都能耐”,吴维新呵呵一笑,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对决。

现在他是代乡长了,没有郭书记的阴影,那转正还是问题吗?好好表现表现吧,圆满完成县委下达的工作任务就是了。于是,他开足了马力,挂上高档,全速前进,以证明自己的能力,或是卓尔不群。经过反复运筹,一件让上下都瞩目的项目上马了;一个可以取消“代理”两个字的程序编制出来了。这就是他要兴办乡政府机关农场。

那个时候,农场是块诱人的肥肉,对此个个垂涎欲滴,趋之若鹜。对内,体现领导对同志们的关怀;对外,是一个吸引上层的靓丽名片。

郭书记在的时候“关怀”做的很小。什么关怀?年年让老毕头给食堂下几大缸大酱,免费供大家在就餐时食用。老毕头的大酱算得上“开坛十里香”,闻名遐迩。当时的县委书记赵纯厚来罗家房临走时都要带上一些,可见“关怀”的意义该有多么的深远。

全县都知道,赵纯厚与郭书记的关系非同寻常,但绝不是说大酱就是他们密切的粘合剂。但是,这说明一个事实——那时候讨好上级领导的成本很低,领导的胃口也不像现在这么大。吴维新要办农场,那白花花的大米得是征求意见,其实就是统一大家的思想,让你按他的意志表态。你要提出相悖的言论,看我怎么拿你试问,他态度杀气腾腾,毫不掩饰。所以会议的气氛让大家很不舒服,有几个愿意为他人拿大米作嫁衣裳的?苦劳是我们的,功劳是他一个人的。

会场显得很冷清,好比吴乡长的脸。有谁愿意带头表态?愿意言不由衷?凡是遇上这样的会,大都以不吱声为上上策。说反对的话,得罪领导没有什么好果子吃;违心顺从领导的旨意,等于拍马屁,不得人心,人格荡然无存。

我是个急性人,平时就是“倔”字当家,“实”字为人,自然话一出口就不会模棱两可。我说我说两句,吴乡长示意我发言,会场更是鸦雀无声了,都想听听我要说什么。

我说,这农场办还是不办,我说的不算数。我接着问吴乡长,如果是劳动改造,我天天参加,不迟到也不早退。要是为了大家谋利益,秋后分大米,我不参加任何劳动,大米我一个粒也不要!请吴乡长告诉我!

话音未落,吴乡长的脸色就很难看了。等我发言结束了,气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就这样,沉默了一两分钟,也没有第三者为他打圆场,包括党委委员以上的同志。等吴乡长的气憋足了,再也憋不下去了,终于恶狠狠地道出两个字,“散会!”

大概他头一次碰钉子,而且很疼痛,甚至痛定仍然思痛。不久,就传出来农场解体的消息。

吴乡长不走运,倒不是因为我给他当头一棒。“代理”两个字犹如长在他脸上的恶疮,怎么治也治不掉。就在他期盼不治自愈的时候,“代理”两个字终于没了,恢复了原状——仍旧是副乡长。

他做半年代乡长后,上级派来了新的乡长,吴乡长退居二线,成了调研员。

接替他的乡长姓赵叫赵国林,对吴乡长高看一眼重视十分。在宣布吴乡长退居二线的机关大会上,赵乡长十分郑重又十分虔诚地表示:

“……吴乡长出行优先用车,其他领导,包括我用车在其后考虑……”

这就是说,假如赵乡长是皇帝,那么吴乡长就是太上皇,可见赵乡长是多么的谦虚。这句潜台词不难理解,大家都心领神会。不过,吴乡长确实有自知之明,退居二线后,从来没有用过乡里的车。赵乡长也有“自知之明”,吴乡长能用他的车吗?就好比吴乡长能坐赵乡长办公室的椅子吗?尽管你真诚地让他去坐。

吴乡长退居二线后,还是一派军人风范,每天里都是按部就班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。什么职责?一个一般机关干部的“职责”:遵守工作时间啦、和领导保持一致性啦、开会准时到场啦、学习积极参加啦……有时也去完成领导交给他的临时性的工作,比如:第四次全国人口普查工作。

农村有个习惯,大概是尽人皆知的吧(其实除军队以外都如此)。那就是,不管是正乡长还是副乡长,一律称乡长;不管是正书记还是副书记一律称书记,以此类推约定俗成。再就是即使你退休了,别人对你的称呼依然是你感到最得意的那种。按此惯例,“吴副乡长”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他的,而叫他吴乡长。这很重要,否则就是对他的不恭,甚或有贬低人家的味道。

称呼是极其重要的,赵乡长就把第四次人口普查的重要工作,交给了重要人物吴乡长。

吴乡长授命于天,身体力行,既挂帅又出征。在全乡动员大会上,吴乡长慷慨激昂,表示一定要夺取这项具有深刻历史意义战斗的胜利!然后就是各村各单位,以及乡里负责这项工作个小组头头的表态。大家表态的开场白清一色的“在吴乡长的领导下”如何如何,一个小时就可已结束的会议,活生生地开了半天。此时此刻高涨的热情、高潮迭起的热烈,比起当年办农场时的叫板,行成强烈的对比,造成极大的反差。吴乡长春风得意又胸有成竹,他笑津津地坐在主席台的正座上,悠闲地吐着一股股浓烈的烟圈,神情尽情的舒展,“丢官”后的失落倏然间找回了平衡,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如此的惬意。

乡里的这项工作由吴乡长牵头挂帅,并成立一个人口普查领导机构,下设一个专门办公室。我在办公室负责宣传报道工作,另外还有两名机关干部负责技术指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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